第 30 章 泪水丝帕(2 / 2)

不是吧魔头你! 多梨 18331 字 10个月前

清闲。

指尖的皮肤被磨破,混合着血液和皮肤,深深抠进木板之中,横撇竖捺勾,一道划,一道血。

冯昭昭脸色苍白,满手鲜血,她的右手已不听使唤,还在木板上着字;拼命地拍打着周围的木头,一下又一下,拍到手掌发痛发红,无助呐喊,救我,救我。

她听到外面有人在念,贞静清闲,行己有耻——

“什么贞静什么清闲?”冯昭昭怒声,“我只要活着!我想活着有什么错?!”

“我来世上一遭不易,凭什么身为女儿就得守贞?为什么要谴责于我?”

哗啦啦——

惊起鸟鸣阵阵。

顾茗停下脚步。

阴风阵阵,竹林中,小路上,他再度看到那纸人抬着喜轿,念念有词,一蹦一跳,那

() 喜轿亦一晃一摇一摆(),风吹轿帘?()『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露出里面殷红的嫁衣,还有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及惨白的、滴血的脚腕。

顾茗一凌,登时回首,遵循着傅惊尘的叮嘱,提醒诸位师弟,立刻封住五感。

安顿好师弟后,他快走几l步,匆匆往正站着撒尿的石山师兄方向去。

“师兄,”顾茗站在他身后,不想看师兄隐私,止步,不远不近地提醒他,“那些纸人又来了,快封住五感!”

“什么纸人?”

月光下,石山师兄声音飘渺:“为什么要封住五感?”

“就是方才进村前遇到的那些,”顾茗急切地解释,眼看那队伍越来越近,“傅师妹说了,若不封住五感,容易被迷了觉魂——”

石山说:“迷了觉魂?”

仍旧背对着他,注视之下,石山的头忽然原地转了半个圈,好似被人直接拧转了头颅——正面的头接在了背面的身体上,他对着顾茗咧开一个笑容,嘴角要撕裂到耳朵旁,“是像我这样吗?”

无尽的黑暗。

无尽的沉默。

无尽的刻字。

……救……我。

救我。

冯昭昭已经快失去力气,唯独手还在写,坚持着,不受控制地写。

她开始担心自己会磨掉整个手指,就像方才摸到的那面刻满字的木头,皮肉磨破了,那就用骨头不住地划。

贞静清闲,行己有耻。

坟墓外。

纸钱漫天飞撒,盖着白布的梧桐木棺材被埋下,盖在黄土中。

一行送葬的人再三行礼,终于离开了,唯独一个小女孩还站在坟墓前。

花又青眯起眼睛。

小女孩抚摸着棺材,忽有人叫她名字,芸娘,芸娘。

她应一声,站起来,跑过去,牵起男人的手,仰面,乖乖叫爹爹。

爹爹,芸娘会像万奶奶一样,为家族增光。

花又青看向那唤小女孩的男人,待看清相貌,骤然一惊。

——这难道不是村长高长宁么?

只是比他们见到的村长要年轻许多,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

愣神间,傅惊尘悠悠出声:“发现怪异之处了么?”

花又青慢慢地说:“发现了。”

“村长接待我们,说他女儿刚出嫁不久,房间空置,所以让我和冯昭昭住在他女儿的闺房之中,”她转身,看傅惊尘,冷静分析,“俗世间,女儿出嫁年纪大多在十五到二十岁之间,他女儿若是二十岁,算下来,他也得是五十几l岁有了这个孩子……先前我忽略了这点,忘记了年龄竟是对不上的。”

“五十几l岁的男人,”花又青皱眉,“难道还有使女子受孕的能力?”

傅惊尘笑:“大约。”

“但族谱上显示,村长妻子已在三十年前病逝,”花又青翻阅着傅惊尘带来的那份族谱,越看,脸色越沉重,“既是如此,哪里来的’刚出嫁的女儿’?女儿

() 不上族谱,我们无法知道她女儿的年纪,但是——”

“方才我们看到的幻境中,他四十多岁时,女儿已经有十岁光景,所以这就是谎言,根本没有什么刚出嫁的女儿,”傅惊尘说,“村长在骗我们,他故意引你和冯昭昭去住在他们家中。”

花又青握住族谱本。

“先去救冯昭昭,”傅惊尘说,“村中有梁长阳和卓木他们,出不了什么乱子。”

花又青点头。

救人要紧。

无论村长想做什么,都等稍后再清算。

挖坟这种事,傅惊尘来即可。

无需动剑,只用移土大法,两道咒语挪走覆盖的积土。

花又青半蹲身体,看着那墓碑上的刻字,果真是那“高世年妻万氏之墓”。

思忖间,黄土移开,盖着白布的梧桐木显露在两人面前。

里面的人还活着,还在捶打棺木,沉闷地一声又一声,重重不安。

傅惊尘拔出剑,一剑挑开梧桐木棺材顶。

花又青蹲守旁侧,见开了棺,兴高采烈,叫:“昭昭,我来救你——”

话音未落,她呆愣在原地。

黄土之下,棺木之中,躺着一佩剑男人。

他面如土色,已是进气少出气多,快要闷死了。

哪里是什么冯昭昭——

而是石山。

傅惊尘面色一冷。

惨白月光下,石山仰面躺在棺木中,眼睛无神,好似被勾走魂魄。

傅惊尘让花又青挪开几l步,亲自将石山捞出棺木外,抬手,按压他胸口,又掐诀,渡了一口真气给他。

吸入真气不过片刻,石山苍白的脸骤然红润,仍旧目中无神,正大口喘气,还在重复:“求……鹅……救……”

花又青震惊,绕着那坟墓看了好几l圈,猛然呆住:“莫非我们猜测错了?”

她不死心:“掠走冯昭昭的东西,和万氏无关么?”

踱步走,坟冢如此多,只有一个万氏碑,没有其他。

花又青甚至将那高世年的墓也刨了,依旧一无所获,只有棺材里腐烂干瘪的尸首。

傅惊尘面色不虞,他抬手,点了石山的穴,加了几l道镇魂符于他身上。

做好后,他才说:“回村,找村长。”

花又青恼:“竟然被他给骗了……我现在一点儿愧疚心都没有了。”

“嗯?”傅惊尘低头看她,“什么愧疚心?”

“挖了他祖坟的愧疚心,”花又青咬牙切齿,激愤不已,脱口而出,“难怪四师兄讲,人心比鬼怪更恶。”

傅惊尘将石山背在身上,问:“你想怎么处置骗你的村长?”

“啊?”花又青愣了愣,跟上傅惊尘步伐,同样施法,轻盈跃空,自空中往村中行,“能怎么办?他年纪那么大了,定然受不住什么刑罚;而且对普通人滥用刑,会损伤道心,于自己修行有碍——”

“嗯,

”傅惊尘说,“那便由我来审讯他,我看他手筋脚筋不错,抽出来给你做法器如何?”

花又青惊骇:“我不要!”

“已经子时了,”傅惊尘叹气,“青青,时间不够了。”

花又青一凛:“什么时间不够了?”

“今天是你的十六岁生辰,”傅惊尘抬首望月,苍穹之中,月上中天,恰是十五的子时,“我原想送你些趁手的兵器做生日礼物,你不是想要银质的袖里双剑么?那个老头的筋骨不错,可以为你炼做剑刃。”

花又青沉默了。

十五,是傅青青的真正生辰,不是花又青的。

傅惊尘侧脸看她:“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花又青慢慢地说,“你记得我生辰,我很开心,但怎么说,你想准备的这份礼物,用心,又有点……嗯,那个心……”

傅惊尘笑:“想说恶心,倒不必如此委婉,直说便可。”

谈话间,已经到了村口,傅惊尘将石山放下,留守的卓木和梁长阳、王不留齐齐走上前来。

梁长阳冲傅惊尘拱手:“村长还在他房间中,我们守着,没让他动一步。”

傅惊尘颔首:“做得很好。”

花又青吃惊:“你早就怀疑村长了?”

“只是防患于未然,我只是觉他未说实情——把石山扶到床上去,朱砂画道安神符,化水后喂他喝下去,他人无恙,约莫半个时辰便会醒,”后面这些是同卓木说的,傅惊尘将石山交给他,转身,又命王不留去守冯昭昭她们睡过的房间,待几l人都离开后,他才看向花又青,“我向来不喜谎言。”

花又青说:“骗子,你一直都在骗人。”

“因我能承担得住谎言被戳穿的代价,”傅惊尘微笑,“你呢,青青?”

花又青一顿,她移步:“我们要赶紧去找冯昭昭,她现在还不知在何处,处境危险——”

动弹不得。

傅惊尘手一抬,她甚至看不清对方如何做法,自己便如被钉在这地上,再迈不开一步。

月上中天,皎皎月光,傅惊尘缓步而来,在距离她四步远的位置停下,静静凝视她。

她嗅到清冷寒梅香。

“玄鸮门中论资排辈,你如今还是外门弟子,未入得内门,并未拜入任何一位门下,叶靖鹰教授你,也不曾与你师徒相称,”傅惊尘问,“你口中的’四师兄’,又是何方神圣?”

花又青迅速:“我说的是石师兄,你大概听错了。”

石和四。

“我不曾听他与你说过这种话,”傅惊尘冷静,“一路上,你只同他谈论剑法、游历、他青色的衣衫是在何处制作。”

花又青面不改色:“那或许是卓木师兄,或者梁长阳师兄说得,我记不清了。”

“你和卓木说了六句话,分别是叫他师兄、问他如何赚这么多银两,如何能开源节流,夸他相貌堂堂、赞他骑术精妙,及道谢,”傅惊尘说,

“亦不曾谈论人心。”

花又青眼皮一垂,努力挤眼泪:“可我就是记不清谁说的呀……你究竟想干什么吗?你当我和你一样、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吗?大晚上的,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把我定在这里,又冷又怕又饿,我还担心冯昭昭——我担心她,还不是因为哥哥你要完成这个任务,我怕哥哥你完不成任务受牵连,谁知道你还这样……我一颗心都错付了。”

说着,她啪哒一声,泪珠滚落,落在腮上,盈盈然然,哽咽:“嘴上说得好听,说什么兄妹间可以保留秘密,实际上呢?说一套做一套,因为一句我记不清的话,就这样开始逼供——我是你妹妹,还是你要审讯的犯人啊?”

傅惊尘头隐隐作痛:“我问你一句,你骂我十句——别哭了,哭得我头疼。”

花又青不停,眼泪如雨,哽咽:“我要同你恩断义绝,再也不要当你妹妹了。反正金开野想认我做妹妹,我干脆去认他当干哥哥——”

“傅青青,”傅惊尘脸色一沉,“胡说些什么。”

花又青还在哭,抽抽嗒嗒。

傅惊尘默默伫立许久,莫可奈何,叹了口气:“青青。”

声音已然软化,也解开禁锢。

花又青双手揉眼,呜咽不住。

她这装哭的本领,从小到大没输过,硬嚎能嚎出两盆水。

哭泣中,傅惊尘已缓步到了她面前,大手盖住她脑袋,终于放低声音:“对不起,是哥哥错了。”

花又青还在哭。

“不过是随口问一句,”傅惊尘手指替她擦泪,他指腹粗糙,刮了两下,刮出她皮肤红痕,一顿,他收了手,裁了里衣干净一块儿布,擦她眼睛,声音更柔了,“怎么哭这么厉害?”

花又青哽咽:“你一直疑神疑鬼,我觉得哥哥你先前吃过很多苦,所以体谅你,心疼你——可你现在竟然连亲妹妹都信不过了么?你又何苦认我?若是你不认我,我现在应该也不会这么难过。”

傅惊尘轻声问:“你心疼我?”

“现在不心疼了!”花又青转过身,用手比划,“之前对你的心疼有这么多,现在,一点儿也没有了——都是你多疑害的,从现在开始,你将永远失去你最好的妹妹——你若是觉得我别有用心,干脆一刀杀了我,更清净。”

“又说胡话,”傅惊尘重重再叹一口气,低下头,服软,“好,我发誓,从今往后,再不会如此质问青青,害青青伤心,好不好?”

——冯昭昭尚且下落不明。

傅惊尘可以不在乎,但花又青不行,她需要救这个未来的皇后,姜国的希望。

花又青见好就收,止住哭泣,擦了眼泪,闷头往村长房间中走:“大局为重,我现在勉强原谅你了——冯昭昭还等着我们救她呢。”

擦过眼泪的布料,被她一团、重重地抛掷在傅惊尘身上。

傅惊尘握住它,捏了捏,揉在掌心。

上面沾了妹妹的泪水,触到他皮肤,凉丝丝的,不知为何,令他心骤然提紧,狠狠疼了一下。

那几l滴自她体内流出眼泪,像在他心脏上烫出几l道大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