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安城的信厚厚一沓, 足了十来张。
其实自从姜雍容在云川城安置下来,便和姜安城有书信往来,每月一封, 或两月一封, 京中的情形大致都能了解。
林鸣成为国子监祭酒后, 大约是因为年轻,很快和学子们打成一片,又因为有才, 打成一片的同时, 依然收获了学子们的尊敬, 据说有望成为国子监最受欢迎的祭酒大人。
鲁嬷嬷在西郊住得不错, 养了一群白鹅。
思仪的胭脂铺子生意也很不坏——必须的, 生意不好, 姜安城的心腹便会上门大肆采购。
年年越发白胖,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若是醒着, 能在龙椅上坐上小半柱香。只是早朝每每天不亮就开始,所以年年多半是歪在龙椅上睡得正香。
姜雍容心道好在没有人知道年年的真实身份,即使是在龙椅上睡大觉,他也依然是大央的监国储君。
她将信收起,然后准备回信。
只是才写得几句,便停住了。
她拿出那封杨天广写给姜原的信。
这封信她应该阅过即焚,一来她过目不忘,不必留存,二来留着反而是个证据, 杨天广还不知道信使和信件被劫, 正满怀希望等着姜原给他回信。
可姜雍容还是把它留了下来。
“下官杨天广拜上王爷尊前……”
“……承蒙提携, 万死难报……”
“……深恩厚重,无日或忘……”
官场上向来喜欢没有恩情也要制造一点恩情,有一点恩情便要说成是天大的恩情,每一位幕僚都十分擅长这一手。
哪怕可能只是在某次筵席上一起喝过酒,到了幕僚笔下便是过命的交情了。
……所以,不必放在心上吧?
姜雍容这样想着,信纸已经折起来凑到灯芯前,却还是顿住。
最终,这封信依旧收回了书柜的最深处。
姜雍容将北疆的情形一一告诉姜安城,最后,托了姜安城一件事——请他暗中探问一下杨天广和父亲之前有没有什么往来。
信送出去之后,风吹过,院子里的柿子树哗啦啦飘落了几片树叶,枝头的柿子倒是纹丝不动,青中已经带点微红。
姜雍容拾起一片落叶,有点出神。
韩妈把孩子们的被褥抱出来晒,见姜雍容久久不动,忍不住道:“夫子,这树叶怎么了?”
“没什么。”姜雍容松开手,树叶飘然而落,“秋天到了。”
韩妈道:“可不是,咱们北疆的秋天,说来就来,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冷了,得给孩子换厚被褥了。”
姜雍容点点头。
她倒没想到被被褥,她想的是——现在已是万事俱备,战事可以开始了。
韩妈一面朝外往,一面咕哝:“这金娘子怎么回事?跟她说好一会儿一起去挑棉花被褥的,怎么还没回来?”
金氏在私塾里只负责饭菜,也许是因为有个伙夫长父亲的缘故,金氏有一手好厨艺,倒让韩妈和李妈往后靠了一截,便把灶房彻底让给了金氏,韩妈和李妈只做些洒扫杂事。
其中一项就是给笛笛那边的善堂送饭。
原本是韩妈和李妈轮着去,这天韩妈要洗晒被褥,李妈帮着张婶施粥,一时不得空,所以让金氏去。
门上“吱呀”一声响,金氏进来了。
这动静首先就不对。
金氏生得膀大腰圆,一向风风火火,往日都是“砰”一声开门进来,气势浑足,宛如上门讨债。
往日她见了姜雍容必要赶着聊几句,今天却只是低低喊了声“夫子”,便往里头去了。脚步也不似往日健旺,像是十分劳累似的。
“金娘子,”韩妈瞧见她眼圈都是红的,显然在外头哭过了,连忙赶上去,“你怎么了?没什么事吧?”
“没事。”
“有什么事可别憋在心里,姜夫子一定会替咱们做主的。”
“真没事。”
韩妈还不肯放弃,一路絮叨地跟在她身后。
只是金氏除了贪财了些,其实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她既然不肯说,韩妈便是一直跟着也问不出什么来。
果然到了晚上,韩妈在替姜雍容铺床的时候,跟姜雍容嘀咕道:“……一看就是在外头受什么委屈了……这可真是怪了,以金娘子的性子,谁敢给她委屈受?”
“跟她说,若是她有什么委屈,只要她愿意,我替她出头。”
姜雍容头也没抬,她的桌上摊着一卷又一卷的图纸,叠着一本又一本的账目,漫长的准备已经差不多到了尽头,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
第二天,她带着整箱的文书纸卷去了天虎山。
天虎山大厅中,风长天、花仔、穆腾以及花仔和穆腾带来的将领并天虎山现在有职司的兄弟,全部都来了。
饶是厅堂原本十分宽大,此时也站得满满的。
如果说一队军队是一个人,那今日站在这里的便是这个人的头脑骨干。
在这一天敲定了两件事,一是出兵的路线,二是出兵的日期。
大军将分成两路,东路正面从天女山突进,西路长途奔袭,绕过天女山,直奔北狄王庭。
两路大军分别由风长天和穆腾统领。
但谁统领东路,谁统领西路,是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