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可不是什麽昏庸之主,这位就算是算不上英明神武,但用一个刚愎自用来形容也不是不可以,若是倾向过于严重,难免会令其反感,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于是王珪与张璪赶紧道:「臣亦认同。」
赵顼笑着点点头道:「既然功劳没有什麽问题,那诸公便议一议该怎麽酬功吧。
咱们大宋与党项人打仗上百年,一次性收割这麽多的铁鹞子首级,这可是第一次,这是大功!」
赵顼一句话便先给此事定了性,算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打仗上百年丶一次性丶铁鹞子首级丶第一次丶大功这些字眼,都在提醒着所有人:朕要重重封赏苏允!你们莫要自误!
此话一出,王珪神色如常,但心下的警钟又再次铛铛铛响起,张璪亦是微微皱眉。
两人不说话,章惇不太好说话,他毕竟是苏允的岳父,总不好第一个出来给苏允要官。
而这里只有一人可以先说话,愿意说话,自然是蔡确了。
蔡确对苏允的崛起算是乐见其成,虽说苏允出身乃是眉山苏氏,苏轼兄弟算是旧党,但苏允与章惇结亲之后,其亲近远疏可不好说了。
苏轼兄弟与苏允只是族亲,苏允的成长过程之中,苏轼兄弟两人可没有怎麽操心过,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
而章惇的女儿章若却是天天在苏允枕边,其中亲疏远近可还真不好说了。
而现在只要自己对其多加拔擢,那苏允在其他的派系之中看来,他便是属于自己这一派系的。
呵呵,自己派系有这麽一个年轻人崛起,那也是一件大好事。
关键是,这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蔡确道:「臣听闻种经略背生痈疽,卧病在床,已经难以视事,朝廷应当早做准备。
臣认为,官家应当卸下种经略身上重负,让其好好休息。
当下就有好机会,苏居正擅军略丶有军功丶亦擅治民,可替朝廷镇守鄜延路!」
此话一出,连章惇都忍不住侧目。
蔡相公,你是真敢说啊!
一路经略使那是什麽,那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一路的军政丶民政全都归于一身,其下的都总管丶副总管丶钤辖丶都监同签书等等,名为佐官,但实际上皆受经略使节制!
而且,经略使还通常身兼这一路最大最富庶最重要的一个州的知州。
也就是说,在军事路里,经略使便是真正的第一人,还是那种没有掣肘的第一人!
这样的职位,非朝廷重臣不可担任。
苏允不过一正六品下承议郎,怎麽当担得起一路经略使的差遣?
果然,此话一出,张璪立马就炸了,就差些跳了起来,道:「蔡相公,朝廷用人哪有这般草率的,一路经略,非朝廷重臣难以胜任!
苏居正去岁才刚刚步入官场,岁不过二十,官不过承议郎,区区六品下,怎麽有资格担任一路主官,此事万万不可!」
蔡确呵呵一笑道:「有志不在年高,苏允虽然资历不高,岁数也尚且年轻,但其行止有度,性情稳重,本来便是经义大家,不可以常人度之。
不信且看苏允入仕以来所作所为,便可知其慎重比一些老臣都要好不少。
李清臣清理惠民河,不听苏允劝告,激起民变,后官家让苏允接手此事,蔡村立即服软,甚至蔡村自己组织人手,主动清理河道。
其稳重丶其手腕,比之一些老臣不知道要胜出多少!
某知道有些人用人总是用资历丶用年纪岁数来说道,某就想问,熙宁变法之时,真正的得力干将,有哪些是持重老臣?
还不是年轻人干出来的,现在年轻人变成大臣了,便开始嫌弃年轻人行事不稳重了?」
张璪还要说话,蔡确又道:「官家当年登基,年不过十九,三年后,二十二岁,便开始施行新政,难道我们就因为官家年轻,就认为官家做不成这些事情麽?
现在看来,官家不仅做成了,而且做得极好,如今国富民强的境况,难道不是年轻的官家做成的麽?」
赵顼眉头挑了挑,心里莫名有些暗爽。
张璪怒道:「苏允有怎麽敢跟官家比?」
蔡确点头道:「苏允自然比不了官家,但是当年韩忠献主政西北事务的时候,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时人称小韩相公,难道我们也要说韩忠献年纪太小,担当不了大事麽?」
张璪反驳道:「忠献公当年已经是接近三十,而且他当时已经是知制诰丶知审刑院,且当年便被任命为益丶利两路体量安抚使,获赐三品服,年纪虽然也算轻,但已经是朝廷重臣矣,又岂是现在的苏允能比的?」
蔡确点头笑道:「可是当年的忠献公主政西北,所担任的差遣乃是陕西安抚使,陕西六路尽皆在他治下。
苏允自然是比不上当年的忠献公资历深,但所要担任的不过是陕西六路之一的鄜延路经略使,职责跟陕西路安抚使又如何能够相提并论?」
张璪被蔡确一一反驳,心里是又气又恼,有心想要说韩琦当年不就是太年轻,因此遭受大败,但又及时止住了。
韩琦虽然死了,但他长子韩忠彦乃是如今的礼部尚书,这话若是说出,定然是要得罪人的。
而且官家父子尽皆受恩于韩琦,自己若是抨击韩琦,官家势必也要不悦。
这福建子真不当人子!
先是拿官家来堵自己的嘴,现在又拿韩琦来堵自己的嘴,真是气煞我也!
赵顼见张璪被堵得满脸通红,他也知道有些不妥,苏允的官职的确是有些低了,而且鄜延路就是与西夏对抗的第一线,贸然让一个年轻人上去,的确是不太妥当。
赵顼赶紧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大家有什麽意见就说,不用这般劳气,王卿,你觉得呢?」
王珪此前半闭着眼睛,此时赵顼问他,他才抬眼呵呵一笑道:「朝廷用人,自然也有破格拔擢的时候,本不足奇。
只是,永乐城之败后,朝廷需要休养生息一段时间,边境最好是莫要生事。
年轻人有斗志有志向,自然是好事情,就怕为了功劳主动生事,到时候可就不好收拾咯。」
此话一出,赵顼顿时脸上变色。
永乐城是他心里的痛,想起葬身在那的二十万军民,赵顼心中便隐隐作痛起来,亦是对战争有了畏惧之心。
蔡确瞟了一眼王珪,心里骂道:「这三旨相公,当真是老奸巨猾!」
不过蔡确却不再多说,因为此话一出,苏允的经略使之位是没有希望了。
果然,赵顼想了想道:「诸公所说都有道理,苏允是该重用,但仍需多加历练。
这样吧,升他为鄜延路都总管,权责高上一些,但上面有老成持重的经略使看着,不至于生事,也足够他学习许多东西了。
不过差遣上给不了多大的封赏,那俸禄上还是得多加补偿,朕想拔擢他为朝散郎,赐五品官服加起居舍人,诸公觉得可否?」
章惇盘算了一下,寄禄官阶升了两级,还算是不错,不过最大的收获还在于获赐五品官服,虽然说没有什麽实权,但这意味着一种政治恩宠。
宋朝的官服制度相当严格,而越级赐予官服,这是一种极大的荣耀,代表着一种政治恩宠,当年韩琦便被屡屡赐予越品官服。
而这个象徵意义极大,而且,在官场当中,亦是有实际作用的。
你明明是六品官,但却穿了五品官服,别人一看,嚯,这是皇帝罩着的人啊,如此一来,在话语权上便有了天翻地覆的区别了。
至于起居舍人这个差遣,也作用不小,虽然没有实际执行,但加上了就是一种资历,以后从西北回来,便可以越过这个职位,直接往上走了。
嗯,算下来,差遣往上走了半级,寄禄官阶上了两阶,一个增加资历的起居舍人,以及获赐五品官服……收获满满!
不过章惇亦是有些后怕,这打下来了是军功,可看战斗过程,那可真是惊险。
那二三百人的士卒,被党项骑兵一冲就散,直接被撵着收割首级,但凡苏允没有真本事,可能送回来的便是苏允的无头尸身了。
章惇忽而有些头疼,这升官是好事,但回去怎麽跟女儿说这事儿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