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翻了个身,呆呆地看着上方承尘下吊着的桂圆红枣串,忽然道:“你们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若是来京口之前听到有人这么问,恐怕满院子的侍女都会摇摇头,惋惜地答上一句,“总归是个行伍之人罢了”。可来此已有两月出头,期间发生了不大不小的许多事阿筠阿雀冷眼旁观,俱都说不出李勖一个不字来。
阿筠斟酌着言语轻声答道:“我们都觉得郎主待小娘子很好。”
“我知道!”韶音有些气恼地坐起身来“他的确很好,他就是太好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被迫嫁来此地,临行前终于求得父亲同意,允许她效仿古人反马之礼。她原本打的就是先忍耐三月之后再一拍两散的主意,从没想过要为了谁留下来
建康乌衣巷才是她的家,秦淮河畔朱雀桥边风雅集会,建康宫里明辰殿上谈笑往来……那才是谢韶音该过的日子。
可那本该粗鲁卑猥的男子竟出人意料地好,好得有些过分,京口的日子也不似她想象中的那般无趣。
短短两月出头,合欢花粉绒绒的伞序下已吊起了一条条小豆荚,物候从盛夏换到了初秋,北斗的斗柄从正南移到了正西,许多根深蒂固理所当然的想法都随着节气悄悄地发生了转变,更可怕的是,她自己好像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上官风留在府中照顾上官云,空闲时便抢着帮府中做活,一刻也不愿意闲下来韶音不忍见她这般惶恐,便偶尔唤她进屋说话,要她讲些乡间故事来听
上官风说话极有分寸,只拣儿时那些苦中作乐之事来说,对主家琅琊王氏如何苛待佃农、碓场如何拖欠工钱这些事只字不提,凡有涉及也都小心揭过。
若是从前韶音绝不会多想,可是自从李勖告诉她士族如何在浙东圈地封山、逼民为奴后,她便敏感地察觉到了上官风言语中的未尽之意。
他们一家四口日夜操劳,田地所获要上缴八成,碓场所结也不过每月佰钱,这点资费还不够韶音一餐之用,难以想象,他们四口人如何靠着这点东西过活。
榆钱饽饽,桑叶蒸饼,豆渣粥,凉拌草皮……这些不是调剂胃口的山野淳味,只是他们日常果腹的不得已而为。
难怪上官云生得那么矮小,他只比谢候小了一岁,人却比谢候足足小了一圈。
……
李勖这个人,连同他所在的京口,他们将韶音的锦绣天地撕开了一道缺口。
透过这方缺口,她模模糊糊地窥见了一片更宏大更真实的莽荒天地,这天地狼烟滚滚,满目疮痍,充斥着饥荒乱离和易子而食的悲剧,也有纵横千里、舍我其谁的万丈豪情。
它真实的壮美和残酷极大地震撼了韶音的心令她感到颤栗之余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同时又深觉害怕,想要瑟缩回熟悉的天地之中。
她隐约觉着,心中矛盾之事既关乎李勖,又不完全关乎李勖。
“小娘子”,阿雀的话打断了韶音的出神,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莫不是还想着与郎主离绝吧”
有许多个时刻,韶音都差点忘记了还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