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的彻夜长谈扰了王微之的清梦。
这场大病来得毫无预兆,前一晚还能满腔怒火地吹奏“摧烧之,当风扬其灰”,第二日便有颓山之势,从此竟一病不起、奄奄一息了。
高陵侯夫人哭着骂他是个痴儿,他昏睡中听到这句话,心里反驳说不是痴儿,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愚夫罢了。
一场大病几去了他半条性命,卧病的时日里他总是昏沉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似乎是将这一辈子的觉都给睡够了,这些日子便常常失眠。
睡不着的时候,与隔壁阿纨相处的那些点滴便不由之主地浮上心头。王微之这才发觉,他的心里原来藏着一卷以她为目的史书,这书从总角孩提时记起,直记到她出嫁那夜戛然而止。他望着那之后的大片空白,直望得摧心摧肝、呕血数升,郁气淤结于灵台,令魂魄不得安宁。
天色将明时,他终于从七夕乞巧那节翻阅到了盂兰盆节的那个晚上。这一卷厚厚的史书里,似乎只有那一晚她是展颜而笑的,其余时候,她不是被他气得双眸噙泪忿忿而去便是恼羞成怒地过来与他打作一团。
他从不夸奖她总是吝啬于给她些温语良言,她明明那么好哄,他却还常常令她生气。
原来自己对她竟是那么差劲。
王微之忽然从床榻上坐起身来,这个突如其来的反省令他再也无法安然躺在床榻上。他在屋地当中烦躁地踱步,从启明微露的清晨踱到曙色一新。
谢候来时,正遇见王微之匆匆往出走。
“你来得正好”,王微之玉管般的双手紧紧攥握住他的肩,双眸亮得吓人,“你何日动身,我要随你一道去京口!”
第47章
谢候吃了一惊,“你去京口作甚”
王微之的一腔热血被他问得稍稍冷却下来,默然凝视他一息,忽地放开了手,脚步旋回屋里。
“还回京口么”
“自然要回”,谢候接过侍女静书奉上的一盏橘皮芼,呷了一口后顿时蹙起眉头,呸地吐出一片粗蕣叶,语气却流露出几分欣然,“九郎,我打算留在北府从军了,此番回来就是要与家里通个气,阿父已经允了我,中秋一过我便动身回去。”
他从军自然是先得了谢太傅的意思,而非他说的这般。
王微之不想拆穿他,只看着他笑道“此番回来就只是为了这个”
谢候一边咀嚼茶汤中的果仁,一边暗暗吃惊。这个表兄聪明过人,八成是已经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
果然,王微之玉面上露出一哂,语气轻慢道“荆扬必有一战,北府的武夫还指望着这场战事升一升职位,既已攀上了根基深厚的岳家,可不是要趁机商议筹划一番,来他个物尽其用!冬郎带回来那一船拜礼,不是已经将这份心思写得明明白白了么!”
他这人心思玲珑,只是素来清高,虽名声在外,却视仕途如畏途,不喜案牍劳形、尘务经心之事,平生最鄙视钻营攀附之人。
谢候早知他秉性,这样的言辞也不是听了一回两回,可此刻却觉得格外气闷,当即便又呸出一口粗叶,不冷不热道“看来舅父是早就与冯毅商议筹划好了。”
王微之连自己亲妹夫的面子也不卖,闻言只嗤了声没有反驳,瞟着谢候腰间佩剑又道“巨光本应高悬于明堂之上,受香火礼拜,如寻常宝剑一般佩戴岂非辱没祖上姑父竟也不管你,真是奇哉怪也。”
谢候好心过来探望他,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他接连噎堵,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