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手点着那处,笑着问顾章,“这可是陛下亲手所书”
“这个、这个……”
刷刷下流的汗将顾章的面脂冲出了条条白道。
他当然知道,这个“可”不是永安帝所画,而是出自小郎君之手。
此事原本心照不宣,可被人当众指出来就成了天大的事,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李勖本就心思难测,这回又教他抓到这么大一个把柄,难保他不会以此为借口,忽然翻脸杀人。
顾章也算是个心细之人,原以为京口武将大字不识几个,哪能懂得这些,却不想半途忽然杀出个李夫人来!
这位夫人在闺中时便芳名远播,据说是将小郎君和何穆之等人迷得晕头转向,顾章乃是下品士族,没有资格参加她的燕饮,是以只知道她容貌甚美,性情人品却都无缘知晓。
今朝得见,本该好好端详一番美人颜色,可她粉面含威,眸光迫人,周身光华耀眼,步摇环珮和璎珞流苏随着一句句清晰的吐字粲然摇动,直令顾章头晕目眩,摇摇欲坠。慌乱之间,顾章恍惚觉得她嘴里冒出来的不是人话,而是一把把雪亮的刀片,片片都扎入了他的七寸。
“鼠辈!”
韶音见他唯唯诺诺,不由鄙夷地叱了一声,脸色一冷,直将那两片诏书抟起,一把掷到他脸上,厉声道:“回去告诉司马德明,想要诏我郎君入京,教他自己滚过来请!”
顾章被她打了一个激灵,一颤过后,麻利地捡起地上两半诏书,朝着她和李勖弯腰打拱,“是、是,小人告辞,李将军和李夫人留步、留步!”
建康众人灰溜溜地鼠蹿而出,谢往仍呆呆地愣在原地。
韶音走回他身边,皱眉道:“我知阿兄为人清高,对我郎君成见颇深,人各有志,阿纨不能强求,可有句话我不吐不快。”
谢往回过神来,脸色青红交加地看着她。
“若无我夫君,此刻赵勇的大军早就杀入了建康,阿兄成了刀下亡魂,还能来到此处慷慨陈词么”
“不错!”谢往忽然高声道,“可是他拥兵自重,趁着朝廷动乱之机生事自肥,这不是乱臣贼子是什么”
“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阿兄言之凿凿,可是铁证如山”
“你——”谢往一时气闷,忽然指着四周,“这刺史府就是证据!”
“怪不得!”韶音上下打量他,恍然道:“怪不得阿兄如此激愤,原是觉得我们不配入驻叔父的旧邸。”
“是他不是你——”
“我们如何不配”韶音银牙一咬,口中连弩般射出一连串的诛心之言:
“长生道作乱,叔父平不了,我郎君平得!赵勇谋反,建康一无所知,是我郎君力诛此贼!阿兄口口声声江山社稷,试问阿兄这么些年都为江山社稷做了什么尔等无能,甘为小郎君那般蠢材趋使,我夫君比他强了千万倍,为何不能据有小小徐州”
“你、你简直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总强得过阿兄亲疏不分忠奸不辨!”
“你、你……”
“你什么你,你这个傻豚臭犬大蠢驴!送客!”
“——不必!”
谢往一贯金玉相叩的朗声走了调,脸色铁青而来,眸中含泪而走,很快便消失在辕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