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的眼前灰沉沉地蒙上了层乌云,这厢身子摇摇晃晃便要坠下马去,背后却猛地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一枝弩箭径直地刺穿了银甲,扎进了距离他心口一寸的位置。
弩箭的冲击力度几近能穿透骨骼,剧烈的震痛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直激得他瞳孔骤然间发散开去,只狼狈地伏在马背上喘息着咳出口发黑的浓血来,蜿蜒着顺着嘴角砸在他手背上。
他勉强抬手蹭掉唇畔溢出的鲜血,侧过头恶狠狠地向身后望去,眸中霎时多出了几分惊诧的光亮——只见傅良夜正徐徐地拉开手中的弓弩,再一次将弩箭瞄准了他的左心口处。
贺长澜忽然咧着唇咯咯地笑出声,身体上的痛楚似乎激发了他头脑中的求生欲,他扶着马鞍慢悠悠地直起了上半身,吃痛地捂住了胸前流血的伤口,指腹颤抖着抚摸着侧颊上凹凸不平的疤痕,那双漆黑的眸子渐渐地黯淡下去。
他迷迷糊糊地在马背上颠簸着,恍惚间只觉得此情此景竟是有些似曾相识,想来自己的的确确是许久没有如今日这般接近死亡了——
十年前,抑或是十一年前,那是个连月亮都被烫红了的夜。
彼时他一十四岁,也曾被逼到穷途末路。
一夜之间,自己便从贺将军的小公子沦为了人人喊打的叛国逆贼。
阿爹贺镇效忠了一辈子的狗皇帝,不由分说地屠了他全家,用一把火烧了他全家上下数百具尸体,却偏偏只剩下他这一条漏网之鱼。
他还记得,冒着火星的屋脊砸下来时,娘亲将他护在了身下,用血肉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
那一夜,大火毫不留情地将贺家人的尸骨烧成了灰烬,也给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烫痕,就像是连老天都想要在他的脸刻下屈辱的烙印,想要嘲笑他、唾弃他,说——贺长澜你这一辈子都是卑贱的罪人。
为了活命,他握着刀割花了左脸的伤痕,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容貌,直到众人再也认不出他的模样。
可惜事与愿违,想要活下去,对他来说竟是难于登天。
他无意间冲撞了先太子的车驾,竟阴差阳错地被傅良辰认出了身份。
彼时的他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上,失去尊严地拽住傅良辰的袍角,泪流满面地自称罪臣,求太子傅良辰饶自己一命。
不知为何,傅良辰并没有将自己送到皇帝手里。
又或者说先太子傅良辰根本不在乎什么叛国逆贼,他只需要豢养一条忠心不贰的鹰犬,养一条只听他命令的、能替他肃清一切阻碍,包括他父皇和几个兄弟的——好狗。
傅良辰噙着笑用脚踩着他的背,居高临下地捏起了他的下颚,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那张烧坏了的左脸,启唇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贺长澜,做我的.狗,我便予你一条生路,许你今后富贵荣华。”
他盯着傅良辰盛满野心与权欲的眸子,跪在他的脚下向人俯首称臣。
于是,傅良辰亲手在他左脸的伤痕上纹了那条青黑色的蜈蚣,施舍了他一条活路,赐予他重新活下去的资格。
现在想想,他心底竟是感念傅良辰的。
或许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心甘情愿地跟随着废太子一同投奔西南王傅准,至今约莫十载光阴。
苟且偷生十余载,也算是值当了罢!
贺长澜在回忆中缓缓地闭上眼睛,只感觉自己的身子在缓缓地坠下去,伤口中有鲜血不断地向外流着,他甚至清楚地感受到手掌在渐渐得变得冰冷,连心脏的跳动都开始变弱。
也正是在此时,他耳畔忽地传来阿娘的呼唤,那是阿娘彼时含着泪贴在自己耳畔一遍遍重复着的一句话——阿